布鲁诺不像报上所说的那些笨蛋，为了“体验杀人的感觉如何”而杀人，他们除了“感觉没有我预期的好”这种恶心的话之外，再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了。要是有人采访，他会说：“太棒了！世界上再没有这么棒的感觉了！”（“你想再干一次吗，布鲁诺先生？”）“嗯，或许吧。”他会谨慎地沉思一番再作回答，就像北极探险家被问及明年是否再去北方时可能含混地回答记者一样。（“你能多谈些你内心的感受吗？”）他会把麦克风拉近，抬起头，沉思，而全世界的人都对他的回答翘首以待。杀人的感觉如何？嗯，只是杀人而已，明白吗？没有任何事可与之比拟。反正她是个烂女人，你懂吧。就像杀死一只鲜活的小老鼠一样，只不过她是个女子，所以才演变成谋杀案。她身上的温暖体热一直令人感到恶心，而且他记得在他挪开手之前他曾想过，那体热真的会消散，在弃她而去之后，她会变得冷冰冰而又惨不忍睹，正如她的真面目。（“惨不忍睹吗，布鲁诺先生？”）没错，惨不忍睹。（“你认为尸体惨不忍睹吗？”）布鲁诺眉头一皱。不，他并不觉得尸体惨不忍睹。如果被害人很坏，像米里亚姆一样，大家应该相当乐于见到尸体，不是吗？（“你感到充满力量吗，布鲁诺先生？”）噢，是的，他感到力大无比！就是这个。他夺走了一条生命。现在没有人知道生命是什么，大家都在护卫这最无价的财产——生命，但他夺走了一条生命。那天晚上在那里其实有危险，他双手的疼痛感，担心她万一发出声音的恐惧感，但在他感到她失去生命的那一刹那，其他一切都消逝了，只剩下他缔造的这个神秘的事实——夺走生命的神秘和奇迹。
大家都在谈出生的神秘、生命起源的奥秘，可那多么容易解释啊！源自两个有活力的生殖细胞！那阻止生命的神秘又怎么说呢？生命为什么要在他使劲掐住那女子的喉咙时停止呢？总之生命是什么呢？米里亚姆在他松手之后有什么感觉？她在哪里？不，他不相信死后的生命。她的生命受阻，而那正是奇迹。噢，他接受新闻界的访谈时可有一大堆话可说哩！（“你杀的是女性这件事对你而言有什么重要性吗？”）这个问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布鲁诺迟疑不语，然后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情。嗯，她是女性的事实给了他更大的快感。不，他并不因此而断定他的乐趣与“性”趣相伴而生。不，他也不恨女人。当然不！恨与爱是相对而生的，你知道。这是谁说的？他压根儿没相信过。不，他只会说，如果他杀的是男人，他就不会这么痛快了，他心想。除非那人是他的父亲。
电话……
布鲁诺一直瞪着电话。每一部电话都使他联想到盖伊。他现在可以用两通得体的电话联络上盖伊，但打电话去可能会惹恼盖伊。盖伊可能仍然紧张兮兮。他要等盖伊写信来。而今信件应该随时都会送到，因为盖伊必定在上周末收到他的信了。布鲁诺要使他的快乐臻于完美所必须做的一件事，是听到盖伊的声音，听他说一句他很快乐的话。现在盖伊和他之间的牵连比兄弟之情还亲密。有多少为人兄弟者能像他喜欢盖伊一样地喜欢他们的兄弟呢？
布鲁诺一腿跨出窗外，站在锻铁材质的阳台上。早晨的阳光真的感觉挺好的。草坪宽广、平滑，像一片高尔夫球场一样一路通到海边。然后他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网球装的萨米·弗兰克林，腋下夹着球拍，一路咧嘴笑着朝他母亲走去。萨米的体格硕大却毫无生气，像个温和的拳击手。他让布鲁诺想起他们三年前在这里的时候，另一个好莱坞的小配角也对他母亲纠缠不清：亚历山大·菲普斯。他为什么连他们的假名都记得呢？他听见萨米在伸手揽住他母亲时所发出的咯咯笑声，一股由来已久的敌意在布鲁诺的胸中涌起，然后又平息下来。他妈的[11]。他轻蔑地把眼光从萨米的法兰绒网球装下的宽臀上调开，由左至右地仔细查看眼前的景观。一对鹈鹕动作迟钝地飞过一道树篱，噗的一声降落在草地上。在远处白花花的水面上，他看到了一艘帆船。三年前他曾哀求他的外婆买一艘帆船，现在她已经有了一艘，他却连坐的欲望都没有。
网球来回击打在灰泥粉刷过的黄褐色房子的墙角里。楼下传来时钟的报时声，布鲁诺走回房间，如此一来就不会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他喜欢在一天之中尽量拖到很晚的时候才偶然看一下时钟，而且发现时间比他以为的还晚。如果正午送来的邮件中没有盖伊寄来的信，他心想，他可能会搭列车去旧金山。话又说回来，他上次到旧金山的回忆也不是很愉快，威尔森带了两个意大利人到旅馆楼上来，布鲁诺就付了所有人的晚餐钱和两瓶黑麦酒的钱，他们还用他房间内的电话打到芝加哥去。旅馆的记录显示他曾打过两个电话到梅特卡夫，他根本不记得打过第二通电话。结果在最后一天要付账时，他竟差了二十元，而他又没有活期存款，因此这家全镇最好的旅馆扣留了他的手提箱，直到他母亲把钱电汇过来。不，他不会再去旧金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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