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晟按住了她的手，朝她抛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可意远依旧彷徨无措，不安地揪着袄裙的边角。
“宣萧勇觐见。”他声音中不起一丝波澜，听不出喜与怒。
暗卫陪同萧勇一同走进了勤政殿，与其说陪同，倒不如说是押解。几个暗卫分别走在他前后方，萧勇看起来倒像是惊弓之鸟。
意远头一回看清了萧勇的面孔，的确与她印象中不太一样。萧勇其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身材挺拔如松，十分有大将气势。大概正是继承了父亲的英俊，萧兰韵才能有那样的绝世容颜。
但是，此刻萧勇双眼布满血丝，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倦怠与惊恐交织在一起。
“罪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咣当一声跪倒在御案前，额头贴着地面，姿态谦卑到极致。
皇帝淡然地看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朕。”
萧勇慢慢抬起头，缩着身子抽泣道：“皇上明鉴，罪臣进京领罪，绝无逃脱之意，是那些乱臣贼子想胁迫罪臣！臣自知丢失城池罪该万死，绝不敢有任何悖逆心思！”
他哀嚎了这一堆话，弘晟脸色仍旧不变，只是松口道：“起来吧，朕几时说你不忠了？”
萧勇诚惶诚恐地叩首，然后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站起来后，自然而然看到了坐在皇帝身边的意远。他浸淫官场数十年，立刻猜出了意远的身份，遂遏礼道：“罪臣参见静妃娘娘。”
意远惊异片刻，然后轻声道：“将军免礼…”
弘晟抓紧了意远的手，温声对她说：“你再多磨点墨。”
“哦！”意远慌张拿起御案上的磨石，低下头继续轻磨凤头砚台里的墨汁。
弘晟继而侧过脸去问萧勇道：“你刚才说有人想胁迫你，是谁？”
萧勇抬头擦了擦汗，干咽一声道：“是罪臣曾经提拔的将领…的确是他们鬼迷心窍，臣前线失利，丢失城池，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皇上只下令解除臣统帅之职已是格外开恩，臣绝无怨言！”
萧勇这样急切地表达忠心，弘晟倒没有丝毫不信，对他的态度渐渐转好，“这些天发生的事儿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你到刑部好好做卷录，事后朕会仔细看。下去吧，换身干爽衣裳，好歹还是甘州大都督。”
最后一句话等于给萧勇吃了一剂定心药，皇帝的意思便是只要没有查出你的罪行，就不会动你的官职。萧勇千恩万谢地叩首，“叩谢皇上开恩，罪臣到刑部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晟挥了挥手，便将他给打发下去了。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意远才悄悄抬起头来，拽着弘晟的衣袖问：“刚才说到胁迫他的人，他的回答那样含糊，皇上怎么就不追问了？”
“追问也无益，倒会就此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总有鬼迷心窍的时候，朕还心怀希望他们能迷途知返。”
意远对着他傻笑，“绝缨？”
弘晟脸色立刻就黑了，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绝缨不是这么用的！回去给朕好好查书！”
一般他这样气急败坏，那一定是踩到了他的痛处，意远歪着脖子想了良久，也没想出问题所在。等回到翊坤宫，她第一件事便是翻书，在看到“绝缨”所代表的意味后，她的耳根都红了。
难怪弘晟那么生气，原来绝缨是人家楚王不计较臣属调戏他的姬妾，自己的回答还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果然，她还是那个见识短浅的穆小顺。
三日后，刑部将萧勇的卷录递到了御前。弘晟不得不承认萧勇是个聪明人，他的确太懂如何明哲保身。经过北境的战役，他已经十分清楚自己想收回军权，若他再抓着不放，一定逃不了满门抄斩的下场。
既然他有心向生，弘晟也没有难为他，在太和殿视朝时便颁下圣旨，“北境主帅、甘州大都督萧勇日前作战不利、连失三城，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本罪无可赦。然朕念其护卫北境十载兢兢业业，劳苦功深，失城之责便不予追究。即日解除萧勇北境一切职务，留京听任差遣。”
萧勇从鬼门关逛了一遭回来，自然是感恩戴德，叩首道：“罪臣叩谢天恩。”
留京听任差遣，却未说明要赋予他什么官职，所以此刻萧勇算是没有官职的人。满朝文武看着架势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将来的萧府再无执掌实权的可能，一时之间，人心浮动不已。
没过多久，有几位萧勇麾下的旧将突然又被查出贪污军饷等罪名，无一例外地被抄斩灭族，大家对此也心知肚明，那几位将领便是萧勇供出来想要撺掇他篡位的人。此案由暗卫经办，登不得台面，所以皇帝也就没昭告天下，但抄斩灭族也足够文武大臣警醒，皇权不容染指。
时间飞逝，又过了一个多月，金陵已经是暮春时节，可天气却炎热如盛夏。意远怀着孩子行动不便，一天到晚嚷嚷燥热，弘晟便干脆将她送到了畅春园里去避暑。
意远摇着玉柄丝绣碎花扇，不停地抱怨，“这天儿热的奇怪，我快闷地喘不上气来了。”
惠阳长公主托着腮帮子凝望着她，“今年是热了些，但大概是你怀着孩子的缘故，才愈发难受。”
意远简直要哭出来，“早知道就不在今年生孩子了！”
“嘘！”惠阳警惕地望着周围，“千万别让皇帝哥哥听到，要不然他那个小心眼又该发火了。”
惠阳说的是实情，自从意远肚子渐渐隆起来，弘晟就跟疯了一样，每天必抽出半个时辰来研究给孩子取什么名字，还要到畹花居拜见太后，追着太后问孩子的情况。
太后都说，他跟头回当爹一样，这反应也太过强烈了。
意远和惠阳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游廊那头传来侍女的呼声，“娘娘！公主！恪王殿下和睿王殿下回来了！”
惠阳如兔子一样蹦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刚踏上游廊就看到弘霖和弘佑朝这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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